杜　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杜甫(712—770),字子美,尝自称少陵野老。举进士不第,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世称杜工部。是唐代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被尊为“诗圣”,与李白齐名,世称“李杜”。其诗大胆揭露当时社会矛盾,对穷苦人民寄以深切同情,内容深刻。许多优秀作品显示出唐代由盛转衰的历史过程,因此被称为“诗史”。在艺术上,善于运用各种诗歌形式,尤长于律诗;风格多样,而以沉郁为主;语言精练,具有高超的表达能力。有《杜工部集》。

　　唐代宗大历二年(767),诗人处境艰难,凄苦不堪,年老体衰,患肺病及风痹症,耳已聋,靠吃药维持生命。大历三年(768),杜甫离开夔州(今重庆奉节),沿江由江陵、公安一路漂泊,来到岳阳(今属湖南)。登上神往已久的岳阳楼,凭轩远眺,面对烟波浩渺、壮阔无垠的洞庭湖,诗人发出由衷的礼赞;继而想到自己晚年漂泊无定,国家多灾多难,又不免感慨万千,于是写下《登岳阳楼》。

　　《登岳阳楼》是诗人登岳阳楼而望故乡,写出了洞庭湖浩瀚汪洋的不凡气势,是触景感怀之作。开头写早闻洞庭湖盛名,然而到暮年才实现目睹此湖的愿望,表面看有初登岳阳楼之喜悦,其实意在抒发早年抱负至今未能实现之情。第二联写洞庭湖的浩瀚无边。第三联写出了诗人政治生活坎坷、漂泊天涯、怀才不遇的心情。末联写眼望国家动荡不安,自己报国无门的哀伤。写景虽只两句,却显技巧精湛;抒情虽暗淡落寞,却吞吐自然,毫不费力。全诗对仗工整,用韵谨严,前后映衬,浑然一体。

　　诗歌写“登岳阳楼”,却不局限于写“岳阳楼”与“洞庭水”。诗人屏弃对眼前景物的精微刻画,从大处着笔,吐纳天地,心系国家安危,悲壮苍凉,催人泪下。时间上抚今追昔,空间上包吴楚、越关山。其身世之悲、国家之忧,浩浩茫茫,与洞庭水势融合无间,形成沉雄悲壮、博大深远的意境。

王安石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在文学上,王安石具有突出成就。其散文简洁峻切,短小精悍,论点鲜明,逻辑严密,有很强的说服力;其诗“学杜得其瘦硬”,擅长说理与修辞,晚年诗风含蓄深沉、深婉不迫,以丰神远韵的风格在北宋诗坛自成一家,世称“王荆公体”;其词写物咏怀吊古,意境空阔苍茫,形象淡远纯朴,营造出一个士大夫文人特有的情致世界。有《临川先生文集》《王文公文集》等存世。

　　王安石罢相后退居金陵,这首词是他在金陵登高怀古之作。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王安石第一次任江宁知府,写了不少咏史吊古之作;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王安石罢相,第二次出知江宁府。

　　此词通过对金陵(今江苏南京)景物的赞美和历史兴亡的感喟,寄托了作者对当时朝政的担忧和对国家政治大事的关心。

　　上阕写景, 热情地赞美了金陵一带壮美的江山和风帆来往、酒旗招展的繁荣景象。起首三句, 写登临的季节。“千里”二句,一写鸟瞰澄澈江流, 一写遥望葱茏山峦, 视野开阔, 景象壮伟,显示出作者立足之高和胸襟之广。“归帆”三句, 写近景,写归帆、酒旗,以残阳、西风作衬。“彩舟”两句,刻画江天相连处更为引人入胜的远景,写彩舟、白鹭,以云淡、星河作衬, 虚实相生,浓淡相映, 美不胜收。结句“画图难足”,写不尽赞美叹赏之情。

　　下阕怀古, 对六朝统治者因竞逐豪奢而致相继败亡的历史, 发出了深深的慨叹。“念往昔”四句,追叙六朝帝王穷奢极欲而致亡国的历史往事,门外楼头,豪华逆转,乐极生悲,哀弦激越,可促使纸醉金迷者猛醒。“千古”两句,就诗人言,王业何存,徒叹兴亡而已。“六朝”两句,感叹六朝繁华已逝, 如今但见烟笼寒水,芳草凝绿。最后三句,用杜牧诗意表达伤今之旨,感慨时人尚未从六朝覆亡中吸取教训。

　　全词情景交融,境界雄浑阔大,风格沉郁悲壮,把壮丽的景色和历史内容和谐地融合起来,自成一格,堪称名篇。

张孝祥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张孝祥(1132—1170),字安国,号于湖居士,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人,南宋词人。张孝祥善诗文,尤工词,其词风格豪迈,颇有感怀时事之作,为“豪放派”代表作家之一。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词》等传世。

　　这首《念奴娇·过洞庭》是张孝祥的代表作。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张孝祥因受政敌谗害而被免职。他从桂林北归,途经洞庭湖,即景生情,写下了这首词。

　　词的上阕主要是写景,景中寓情。前三句是说,已经临近中秋了,这浩瀚的湖面竟是碧空万里,水波不兴,一派秋高气爽、玉宇澄清的景色。这里的“青草”指的是与洞庭湖连成一片的青草湖。青草在南,洞庭在北。四、五句的“玉鉴琼田”形容湖水的明净光洁,“三万顷”是指湖面的广阔,点出了在这美玉一般的偌大湖面上,扁舟一叶真似仙境。六到八句进一步描述月光下的湖面,上下辉映,一片晶莹,天上人间如同共处在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世界中。“表里俱澄澈”,这既是写景,更寄寓了作者高超的精神境界。最后两句点明这种极妙境界是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这主要是指心物相融的美妙体验。

　　词的下阕着重抒情,意转激昂。开头三句是作者的内心独白。“岭海经年”的“岭海”指五岭至南海之间的地域。这里是指作者担任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的时期。“孤光自照”,就是不管别人是否理解,自己无愧于心,表明了作者的孤高心态。“肝肺皆冰雪”与上阕的“表里俱澄澈”可以互为呼应,意思是他襟怀坦白,如同冰雪一样晶莹。接下来三句更是气魄雄伟,他要汲取长江的水以为酒,把北斗星当作酒勺,再请天上的星辰万象作为宾客来和他一起细斟慢酌。真是豪情万丈!最后浑然忘却了天地物我,扣打着船舷对天狂啸,简直不知道今晚是什么夜晚了。

　　这首词,通篇景中见情,笔势雄奇,境界空阔,表现了作者的胸襟洒落、气宇轩昂,显示了作者的高尚品质。因此南宋学者魏了翁认为:“张于湖有英姿奇气……洞庭所赋,在集中最为杰特。”这首词历来为人称颂,还因为他在词中所创造的独特意境,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理念。

汤显祖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汤显祖(1550—1616),字义仍,号若士,临川(今江西抚州)人,明代戏曲作家。万历十一年(1583)中进士。历任南京太常寺博士、礼部主事,因弹劾申时行,降为广东徐闻典史。后改任浙江遂昌知县,又因不附权贵而被议免官,未再出仕。曾从罗汝芳读书,又受李贽思想的影响,思想上崇尚真性情,反对假道学。在戏曲创作方面,反对拘泥于格律。著有传奇《牡丹亭》《邯郸记》《南柯记》《紫钗记》,合称“玉茗堂四梦”或“临川四梦”,以《牡丹亭》最为著名。在戏曲史上,和关汉卿、王实甫齐名,在中国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有着重要的地位。

　　汤显祖自幼心性灵慧,才华卓越,但因时运不济兼得罪权贵而四次科举考试失利,汤显祖对科举制度的弊端与权贵以势压人、恶意报复的丑陋面目有了清醒而深刻的认识。人生之路上的磨难,未能改变汤显祖坚持自我、重视德行的做人准则,反而造就了他坚定意志、注重操守品行的风格。不久,身处官场险途的汤显祖慢慢消减了其经世致用的雄心壮志,上疏贬官事件后,汤显祖下定决心告别官场,将满腔报国热情投注于戏曲创作之中。

　　汤显祖辞官后回到家乡江西临川县的乡村闲居。他耳闻目睹了一些青年男女的爱情遭遇,这些经历激起了他的创作灵感。回乡不久,他就创作了剧本《牡丹亭》(又称《还魂记》)。本文便节选自《牡丹亭》。

　　选段是杜丽娘游园之后的感叹,词牌是【皂罗袍】。杜丽娘在婢女春香怂恿下,背父游园,才第一次看到大自然这美不胜收的春天,“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可是如此美景,却没有一个优雅的环境相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杜丽娘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的美貌只是面对古板的教书先生和令人窒息的书斋,青春正在悄然逝去,自然的天性受到禁锢。此时的大好春光将她内心深藏的活力唤醒,自己身心的美和大自然的美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不由生出惜春的感叹:“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谢灵运说“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而在这里也表达了杜丽娘的无奈,成为千古绝句。

　　后几句看似写景:云霞雨丝,烟波画船,好一幅秀丽清新的江南风光图。“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又表达自我心声:春光太随意地流逝,毫不怜惜,我这深闺女子太辜负这美好春光。

这段曲词细腻生动地描摹了一个少女青春萌动时的微妙心理,情真意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