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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邦彦主要作品赏析及点评
作者:周邦彦  上传者:admin  日期:07-11-21


【主要词作】 

  兰陵王 (柳阴直) 苏幕遮 (燎沈香) 
  六丑 (正单衣试酒) 解语花 (风销绛蜡) 
  满庭芳 (风老莺雏) 蝶恋花 (月皎惊乌栖不定) 
  西河 (佳丽地)  夜游宫 (叶下斜阳照水)
  菩萨蛮 (银河宛转三千曲) 虞美人 (疏篱曲径田家小)花犯(粉墙低)少年游 (并刀如水)

    人物评传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浙江钱塘(今浙江杭州市)人。北宋词人。少年落魄不羁,后在太学读书,宋神宗时因献《汴京赋》为太学正。哲宗时任庐州教授、知溧水县、国子主簿、秘书省正字。徽宗时仕途较坦荡,先后为校书郎、议礼避榆讨、大晟府提举,为朝廷制礼作乐。晚年知顺昌府和处州、南京鸿庆宫提举。卒,赠宣奉大夫。他精通音律,创制不少新词调,如《拜新月慢》、《荔支香近》、《玲珑四犯》等。现存词二百余篇,多写男女之情和离愁别恨,内容较为单薄,调子很低沉。其词承柳永而多有变化,市井气少而宫廷气多,词风也比柳永更典雅含蓄,且长于铺叙,善于熔铸古人诗句,辞藻华美,音律和谐,具有浑厚、典丽、缜密的特色。如《瑞龙吟》(章台路)、《西河》(佳丽处)等。其写景小词,富有清新俊逸的情调,如《苏幕遮》等。他是大晟词人的代表,是婉约派和格律派的集大成者,开南宋姜夔、张炎一派词风,对后世影响很大。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生平祥见《宋史》卷四四四,有《片玉词》。本书选其词《瑞龙吟》(章台路)、《满庭芳》(风老莺雏)、《苏幕遮》(燎沉香)、《六丑》(正单衣试酒)、《兰陵王》(柳阴直)和《西河》(佳丽地)六首。

传世中篇

瑞龙吟

【题解】

见《清真集》。作者沉浮州县十余年,回京师后便作是词。其立意颇有争议,至今不一。

【原文】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记箇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

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各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晚、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风絮。

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

【题解】

见《清真集》。作于哲宗元佑八年(1093)作者知溧水(江苏溧水)时。《满庭芳》,词牌名。夏日云云,词题名。无想山,山名。

【原文】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人静鸢自乐,小桥外、新绿溅溅。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椽。且莫思身外,长近樽前。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

苏幕遮

【题解】

见《清真集》。周邦彦长期居住汴京,思乡情甚,便作是词以抒其怀。《苏幕遮》,词牌名。

【原文】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六丑

【题解】

见《清真集》。题为“蔷薇谢后作”。此词为周邦彦自作新调,长达一百四十字,分上下两片,以咏物为题材,寄托自己身世之感。《六丑》,词牌名。

【原文】

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为问花何在?夜来风雨,葬楚宫倾国。钗钿堕处遗香泽,乱点桃蹊,轻翻柳陌。多情为谁追惜?但蜂媒蝶使,时叩窗槅。

东园岑寂,渐蒙笼暗碧。静遶珍丛底,成叹息。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活,别情无极。残英小、强簪巾帻;终不似一朵、钗头颤袅,向人敧侧。漂流处、莫趁潮汐,恐断红尚有相思字,何由见得?

兰陵王·柳

【题解】

见《清真集》。描写作者汴京河畔与人分手之离愁,体现周邦彦词之独特风格。《兰陵王》,词牌名。

【原文】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侧,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西河

【题解】

见《清真集》。题为“金陵”,一作“金陵怀古”。约作于作者任溧水县令之时。全词分三片,上片描写金陵山川形神;中片写中陵古迹,并表怀古之意;下片发兴亡之叹。

【原文】

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

断崖树,犹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来,伤心东望淮水。

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
   
江南名人之周邦彦  
周邦彦:(1056-1121)北宋词人。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历官太学正、庐州教授、知溧水县等。徽宗时为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精通音律,曾创作不少新词调。作品多写闺情、羁旅,也有咏物之作。格律谨严。语言典丽精雅。长调尤善铺叙。为后来格律派词人所宗。旧时词论称他为“词家之冠”。有《清真居士集》,已佚。  

  

【宋】周邦彦 

燎沉香,消溽暑。 
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 
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故乡遥,何日去?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 
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简析】 

  这首词虽写久居汴京与消夏思归的情思,但却以描绘荷花的风神而著称于世。 
  初阳,接“晴”“宿雨”承“溽暑”。荷叶上反映出旭日的光彩,进一步把“晴”字形象化、具体化了。“宿雨”的被蒸发、被晒干,不仅在点染“晴”字,同时还扣紧“溽暑”这一季节特点。这句很象特写镜头,连荷叶上的雨滴以及雨滴被“干”掉的过程也都被摄进画面。形象如此逼真!“水面清圆”是“叶上”一句的扩大。作者把镜头远远拉开、推高,然后居高临下,俯视整个荷塘,终于摄下那铺满水面的圆圆荷叶。继之,又把镜头拉下,转移角度,进行水平摄影,镜头在水面上缓缓推进:那一株株亭亭玉立的荷叶,仿佛由什么人高高擎起,在晨风中摇曳生姿,在镜头面前纷纷后退。这三句,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侧面,运用不同的镜头摄下了荷花丰富多彩、栩栩如生的形象。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赞美这几句说:“真能得荷花之神理者。”  
  下片,写对故乡的怀念。前四句是思归。换头两句故作推宕。词笔由实转虚,从面前的荷花想到遥远的故乡,引出深沉的乡愁。“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两句承前,把空间的想象落实在两个点上:一是“吴门”,一是“长安”。但仍以荷花把两地牵连。“五月”三句写梦游。这三句把孤立的两点进一步缩小并使之具体化。“吴门”化作“渔郎”,“长安”化作作者自己。“五月”二字是串接时间的长线,它一头挽住过去,一头接通现今(“溽暑”),甚至牵连到作者的梦境。“梦入芙蓉浦”终于把时间与空间的距离缩短,使作者思归之心得到片刻的满足。下片抒情,叙写梦境,情中见景,并以逆挽手法呼应起句,补足“水面清圆”的画面。  
  这首词的内容很简单,全篇六十二字,写的不外是荷花以及与荷花有关的情事。但是,作者善于把荷花的形象以及与之有关的情事集中起来,从不同的侧面、不同的角度来加以烘托,于是,作者的美感便层次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使读者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这一点集中体现于词的上片。上片七句,虽然构成的侧面有所不同,但,可贵的是,其中每一句都带有动作性或视觉性,几乎句句都可构成一个或几个画面,构成角度不同的镜头。镜头与镜头之间的连结媒介几乎被作者压缩到绝无仅有的微小程度。作者的情思,作者的美感是靠画面、靠镜头的组接,靠蒙太奇表现出来的。  
本词以荷花为焦点,并从这一点上散射开来,最后又集中在这一点上加以收束。全词可分四层,上片前四句是一层,烘托五月雨后清晨的气氛。后三句多侧面刻画荷花的风神。下片前四句是一层,分别叠印出“吴门”与“长安”两个不同的地点。后三句又以“梦入芙蓉浦”把前几层散射出的侧面加以归结、收束。  
  周邦彦是善于使用艺术语言的大师,他往往运用优美的语词来创造生动的形象,有时精雕细刻,富艳精工;有时用典,融化古人的诗句人词。但这首词却既未用典,也未融化前人的诗句,而主要是用从生活中提炼出的词语,准确而又生动地表现出荷花的风神,抒写了自己的乡愁,有一种从容雅淡、自然清新的风韵。  

  

【宋】周邦彦 

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①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②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沈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简析】 


  ①榆火:清明取榆柳之火赐近臣,顺阳气。②津堠:水边土堡。  

【简析】 

  此词分三段。一段以柳色来铺写别情;二段写离筵与惜别之情;三段写愈行逾远,逾远逾恨。  

  
【宋】周邦彦 

月皎惊乌栖不定,更漏将阑,辘轳牵金井。 
唤起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绵冷。 

执手霜风吹鬓影,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 
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 
  

【简析】 

   此首纯写离情,所以题曰:“早行”。这很易使人联想到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出现在词中的是行者在秋季晨风中离家时那种难舍难分的情景。篇中没有感情的直抒,各句之间也很少有连结性词语,所以,词中的离情主要是靠各句所描绘的不同画面,靠人物的表情、动作和演出来完成的。 
  上片写别前。开篇三句自成一段。“月皎惊乌栖不定”写的是深夜,月光分外明亮,巢中的乌鸦误以为天明,故而飞叫不定。这是从视觉与听觉两方的感受概括出来的,暗示行者整夜不曾合眼。“更漏将阑,辘轳牵金井”两句,点明将晓。这是从听觉方面来写的。更漏中的水滴已经快要滴尽,夜色将阑。同时远处传来辘轳的转动声,吊桶撞击着井口声,已经有人起早汲水了。这三句表现出由深夜到将晓这一时间的进程。“唤起”两句另是一段,转写女方的悲伤。“唤起”的施动者是谁?这女人由谁唤起?过去有两种解释,一种认为是行者,“知天已晓,唤起所别之人”;一种认为“闻乌惊漏残、辘轳声响而惊醒泪落。”“唤起”,既是前三句不同声响造成的后果,同时又是时间演变的必然进程:离别的时刻来到了。所以,就全篇来看,似以后一种解释为佳。如解释为行者把女方“唤起”,则自然要冲淡这首词所表出的那种离情的深刻性。“两眸清炯炯”,也非睡足后的精神焕发,而是离别时的情绪紧张与全神贯注。联系下句“泪花落枕红绵冷”,可见这双眼睛已被泪水洗过,“唤起”之后,仍带有泪花,故一望而“清”,再望而“炯炯 ”有神。同时,这一句还暗中交待出这位女子的美丽,烘托出伤别的气氛。“冷”字还暗出这位女子同样一夜不曾合眼,泪水早已把枕芯湿透,连“红绵”都感到心寒意冷了。王世贞在《艺苑危言》中说这两句:“其形容睡起之妙,真能动人。” 
  下片写别时、别后。前三句写别时依依难舍之状,曲折传神。“执手”,分别时双方的手相互紧握。“霜风吹鬓影”,是行者饱看女方,刻印下别前最深刻的印象:鬓发在秋季晨风中微微卷动。“去意徊徨,别语愁难听”二句,看似写情,实则是写动作。“徊徨”,也就是徘徊。作者几度要走,却又几度转回来,相互倾吐离别的话语。这话语满是离愁。“难听”不是不好听,而是令人心碎,难以忍听。终篇两句写别后景象,又是一段。这两句写行者远去,但还恋恋不舍地回头遥望女子居住的高楼,然而这高楼已隐入地平线下去了,眼中只见斗柄横斜,天色放亮,寒露袭人,鸡声四起,更社出旅途的寂寞。人,也越走越远了。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说:“结句须要放开,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真清之‘断肠院落,一廉风絮。’又‘掩重关、偏城钟鼓’之类是也。”其实,“楼上阑干横斗柄,露寒人远鸡相应”也是“以景结情”的成功的妙句。 
  如上所述,本词最显著的特点是全篇句句均由不同的画面组成,并配合以不同的声响。正是这一连串的画面与音响的完美组合,才充分表现出难舍难分的离情别绪,形象地体现出时间的推移、场景的变换、人物的表情与动作的贯串。词中还特别注意撷取某些具有特征性的事物来精心刻画,如“惊乌”、“更漏”、“辘轳”、“霜风”、“鬓影”、“斗柄”、“鸡鸣”等等。与此同时,作者还特别着意于某些动词与形容词的提炼,如“栖不定”的“栖”字,“牵金井”的“牵”字,“唤起”的“唤”字,还有“吹”、“清”、“冷”等等,这一系列手法综合起来,不仅增强了词的表现力,而且还烘托出浓厚的时代气息与环境氛围,使读者有身临其境之真实感。强焕说周词“抚写物态,曲尽其妙”;王国维说他“言情体物,穷极工巧”,这些,都是有得之言,切中要害。  

  

【宋】周邦彦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简析】 

  这是一首描写恋情的词篇。上片,烘托室内气氛,渲染室内的安恬静谧,纯净闲雅。下片,换头三字直贯篇终,极写对恋人温存体贴和婉言劝留。 
本篇作法与周邦彦其他词略有不同,主要表现在;构思有新的角度;手法有新的变化;语言有新的特色。 
  在浩如烟海的唐宋词中,描写爱情的词作所在皆是。其中,有许多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但也有不少作品写得庸俗浅露,词语尘下。即使是那些较好的词,也常常千篇一律,甚至流于公式化和程式化。《少年游》作为爱情词来说,它的构思比较别致,有新的角度。这主要表现在场景的布置与细节的选择上。作者没有选取离别相思之类的场面,也没有选取别后重逢惊喜的一刹那,而只是通过“并刀”、“吴盐”、“新橙”、“锦幄”、“兽香”这样一些比较简单的道具布置出一个安恬静谧的环境,然后再通过“破新橙”、“坐调笙”和“低声问”这样的动作以及“不如休去”这样的对话,表现相互爱恋与深情体贴。有了这样的道具和布景,有了这样的动作和心绪,就把词中所反映的爱情关系提到一个格调比较高雅的境界,洗净了爱情词作中常见的那种脂腻粉浓、市尘儇薄的庸俗气味。清沈谦在评论这首下片几句时说:“言马,言他人,而缠绵偎依之情自见。若稍涉牵裾,鄙矣。” 
  由于构思的角度不同,表现手法也自然要有差异。在以上所选周词的说明中,我们不止一次地提到,周邦彦的词“抚写物态,曲尽其妙。”他善于借景抒情,虚实兼到。他的某些佳作,主要是靠形象来说话的。但是,这首《少年游》则与之有所不同,它主要借助白描、叙述与人物对话来刻画人物的内心活动,词中虽也有生活场景与具体细节的描绘,但,那只不过是交待时间、地点与烘托环境气氛而已。它的精彩部分主要是靠动作与对话表现出来的。清代谭献在《复堂词话》中评这首词说:“丽极而清,清极而婉,然不可忽过‘马滑霜浓’四字。”这话是很有道理的。假如没有后片低声而简短的对话,就不可能含蓄婉转地表现出旖旎风流与温柔体贴的恋情。 
  由于这首词主要是靠动作与对话来表现情绪的,所以,词的语言也有新的特点,即提炼口语,如话家常,纯用白描,到口即消。这样的语言特点和他那些富艳精工,长于对句,善用动词,深清音律的词作是截然不同的。这说明,周邦彦确实是驾驭语言的大师,他可以根据词的内容相应地变换写法,使语言更好地为内容服务。周济在《宋四家词选》中评论这首词说:“此亦本色佳制也。本色至此,便足。再过一分,便入山谷恶道矣。”  

由繁华到寂灭——从与周邦彦的比较中看纳兰性德 
  
  引言
  
  纳兰性德是清代词坛名家,婉约派的大手笔,尽管享年不永,却留下了一批凄丽感人的佳作,在当时自成一派,流传广远:“家家争唱《饮水词》”(曹寅),到今天仍吸引着大量爱好者。
  以前的研究者,往往将他比作李后主,比作晏小山,比作秦少游。这大致是有道理的,纳兰清婉凄迷的词风,确与这三人有相通之处;然而深入地看,却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所谓“文学是经历的镜子”,我们且看看诸人的身世:李煜,尽管是一国之君,却是处于外敌虎视、风雨飘扬之中,最终国破家亡,沦为阶下囚,最后还惨遭毒死;他的主要创作,是在被宋俘虏后,其伤感沉痛之音,乃缘境而发的心声。晏几道,虽是重臣之子,自小锦衣美食,但政治上一直不得意,只当过一个小官,晚年更家境中落,生活贫困,“不践诸贵之门”;其词也是反映了生活中的哀愁。秦观更是仕途波折,好不容易由苏轼荐为太学博士等,新党执政后却坐党籍,屡遭打击,从京都外贬,辗转多地,最后放还时却死在路上;其一生颠沛流离,自然以笔墨抒落魄之愁恨。可以说,他们身历忧困,在文学这“镜子”中一副凄惨之相毫不为奇。然而,纳兰性德呢?他身处清初康熙之朝,当时大乱已定,局势初稳,国力强盛,一派蒸蒸日上的繁荣气象;其父明珠深得康熙宠信,权倾一朝,炙手可热;纳兰本人才华过人,能文能武,尤其是诗词的成就,使他年纪轻轻就极受康熙赏识,成为殿前一等侍卫,跟随皇驾;同时,他的才学还深为当时文人学士推崇;而直到他三十一岁去世时,父亲仍然显贵——总之,他的一生可谓饱享繁华,才、望、权势无一缺乏。那么,他怎么又写出那么多痛彻肺腑,叫人读后恻然生哀的作品来呢?文学反映生活这一理论,在纳兰身上不是落空了吗?
  比较,是研究的一条好途径。然而比较的双方必须有可比之处,即须选择一个合适的“基点”;倘“基点”选得不好,则比较往往走向困惑,把纳兰与李、晏、秦作比较,是基于他们的词风,却忽略了他们身世、经历的大异。为此,我把目光投向词坛的另一人,也许,将纳兰与之比较,于我们研究纳兰性德更有意味一些,这个人就是周邦彦。
  
  
  一
  
  纳兰性德与周邦彦之可比较,首先在于两人都是婉约词之集大成者,继承前人,吸收提炼,发扬光大,为婉约词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北宋婉约作家,周最晚出,熏沐往哲,涵泳时贤,集其大成”(唐圭璋《唐宋词鉴赏词典.前言》)。周创出整饬字句的格律派之风,使婉约词在艺术上走向高峰。而纳兰则是在词坛经历元、明数百年的沉闷、单调后,以其卓尔不凡的才力,中兴婉约词,清词在词的发展史上有如死灰复燃,纳兰功不可没。
  两人相同的更重要一点是,他们都是繁华中人。纳兰已见前述,周邦彦虽然早期也有潦倒奔走之日,但仕途一直处于上升状态,逐步做到知府,直至成为宋徽宗设立的大晟府的“音乐官员”,上宠下捧,过着舒适的“专业创作”生活;虽生逢北宋之末,但国家破灭的惨变发生在其身后。相对来说,他的生活在文人中是较好的,与纳兰性德相近。
  有了这样的“基点”(尤其是后一个),下面再深入分析两人的不同,对了解纳兰的成就,理解纳兰词的价值,将有更深远的意义。
  
  
  二
  
  第一个大不同,是艺术上,对婉约词的集大成,周邦彦是在形式上,纳兰则表现为内容中。
  词之初出,在唐末五代文人手中,即为软红嫩翠,婉也约也,内容大都是春花秋月、醇酒美人。绵延至宋,此风更盛。人们视诗为正统、视词为“小妾”,将正统之外的、有时连他们自己都不屑的一些柔弱琐碎情感,交给词去负载;所谓“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大抵也适用于文人对待诗与词的不同态度。这固然使词反而保存了作者人性真实的一面,却也造成长期无人重视词的艺术探索。
  到了苏轼,一个新时代开始了,他大力开拓了词的领域,内容上天下地,本来由诗、文负载的东西也揽到词中(所谓“以诗入词”)。然而严格说来,东坡只是凭才子气在纵横驰骋,打破旧格律;但破坏不等于建设,他并没有深入钻研词的艺术形式。真正精研音律、探索形式的,当由周邦彦开一代风气、得一番成绩。(至于评价两人高下,那是另一个问题,我当然更推崇苏东坡而不喜欢匠气的周邦彦。)
  周邦彦所做的,其实暗合着文艺发展的规律,从重内容到重形式。身为婉约词人的他,词的内容既被东坡翻新到极致,他必然要在形式上出奇制胜。他本人精音乐,又搞过“专业创作”,因此能精雕细琢,研音炼字,在审订词调方面做了不少精密的整理工作,扩展了音乐领域,在填词技巧上有不少新创举。他更能自己度曲,创造了《六丑》等新词牌。总之,他继承了柳永、秦观等人成就,开了格律派的先河,为词的艺术形式作出了贡献。
  同样地,纳兰性德所作的贡献,也是暗含着文艺发展规律的。宋亡之后,词在元、明两代呈式微之势,要么成为文人的小把戏,衙门迎合市民、流于世俗。到了清代,欲对词中兴革新,必然要先从内容入手。纳兰的词,一个显著的地方是上承宋人,重新出现了边塞兵马的生活、情怀。这类出于作者亲身经历的作品,数量虽不多,却有着不容忽视的价值,艺术成就较高。名篇如《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相催,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上片由景入情,而荒景映衬凄情,强烈对比中动人神魄,而情又作极彻语:“由他好处行”。下片不但视角由小转大,更把读者的视觉、听觉间隔调动,“画角”、“马嘶”与化冰的情泪、伴旗的残星,交织成一幅声色纷呈的画面,让读者领受到一股悲怆无依的愁绪、一种苍茫阔大的意境,艺术上已臻极高境地。此外脍炙人口的《长相思.山一程》、《如梦令.万帐穹庐人醉》,深受王国维赞赏:“‘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中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性德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纳兰性德的这类词,在边塞诗词由南宋的流于粗疏直至湮灭之后,一新世人耳目。更重要的是,这种情怀已渗入他的思想,使他不少词在婉约之中都显出豪放,不但内容敢于涉及生活许多方面,而且常常笔法奇崛,不受拘束,一反传统。如多首《金缕曲》,通篇作情语,让感情充分奔泻。
  所有这些,都给婉约词注入了新鲜气息,开拓了婉约词的境界。所以说,纳兰性德的集大成,不但指他集婉约派前人的各种风格,更指他一身集婉约、豪放两家之长,锤炼为一,振兴了词坛,给当时、后世都造成了巨大影响。
  
  
  三
  
  纳兰性德与周邦彦之间的第二个不同点,也是我认为纳兰词的独特价值所在,是周处末世而赋悠闲,纳兰则于繁华写寂灭。
  王世贞的《弇州山人词评》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美成(周邦彦字)能作景语,不能作情语。”这确乎是周词的写照。我们读周邦彦的作品,常为他的精巧曲致赞叹,但却如面对一个小心翼翼营造出来的象牙雕塑,感觉技巧高而已,写得好而已。试比较周邦彦与纳兰性德的两首咏梅之作:
  粉墙低,梅花照眼,依然旧风味。露痕轻缀,疑净洗铅华,无限佳丽。去年胜赏曾孤倚,冰盘同燕喜。更可惜,雪中高树,香篝熏素被。 今年对花太匆匆,相逢似有恨,依依愁悴。吟望久,青苔上,旋看飞坠。相将见、脆圆荐酒,人正在、空江烟浪里。但梦想、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
  ——周邦彦《花犯.咏梅》
  莫把琼花比淡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纳兰性德《眼儿媚》
  平心而论,周词在技巧上确实高出一筹。它颇有点电影味道,过去、现在、未来的景象相交错,技法多变却又前后照应,结构严密而又委婉曲折,写出了对梅花的相惜,结句更是如画可玩,后人评价甚高。可是说到底,该词只是一篇可玩味的佳作。纳兰那一首就不同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冷:那梅花的“别样清幽”竟令人“莫近”,它的高洁姿容是天赋予的,而天更同时赋予了它凄凉的命运。这里面,蕴含了一种宿命式的幻灭感。于是,每一个晚上,词人看到的是“冷烟和月,疏影横窗”的凄清图象。纳兰没有说他看后的心境,周邦彦也没有说他梦见“一枝潇洒,黄昏斜照水”后的心境,然而我们却不难感觉到两者的区别:纳兰不像周,把情景写得漂漂亮亮的让人去玩味,他是把整个氛围传染给你,让你和他一同感受那份情怀;周邦彦缺的正是这种深刻,也就是缺乏王世贞说的那个“情”字——这个“情”不应空泛地理解为一般的感情,而是发乎一个词人敏感心灵的那种深邃感觉。
  纳兰性德《饮水词》中的:“人比疏花还寂寞”(《金缕曲》),“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山花子》),“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望江南》),“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沁园春》)……这类从心底发出的嘶叫、呻吟,在周邦彦的“清真”“片玉”(周集名)是看不到的,周虽也有沉郁之作,但缺少这种彻底的绝望、空幻的情怀。
  进而言之,我认为周邦彦词中也出现的沉郁清愁,多少有点“反训”的意味。因为悲哀的作品总是易打动人,遂以写漂亮的忧郁使心灵获得一种微妙的愉悦,这种悲歌取乐的反训,恐怕正是周这个宫廷作家许多词章的底蕴。试读其《玉楼春》的:“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馀粘地絮”,《瑞龙吟》的:“事与孤鸿去……断肠院落,一帘风絮”,以及这首《伤春怨》:“枝头风信渐小,看暮鸦飞了,又是黄昏,闭门收返照。江南人去路杳,信未通,愁已先到,怕见孤灯,霜寒催睡早”,等等,这些作品中透露的忧伤,用雅丽的词句排列组合着,形成一股流动的淡淡愁绪,绝不过激,就如低度美酒,让人微醉,但又不致激动人的神思。这种似雨馀粘地的情絮,固然琢磨出高妙的技巧,但要将思想感情提升到一个高度,却是一个障碍,所以后世人眼中只见其格律华美,少谈其思想内容,是必然的——大概,他的清愁沉郁只是其精美形式赖以树立的手段罢了!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周邦彦这一名句正形象地说明了他自己的词风——疏荷小立的一份“清圆”意味。然而,他身处的时期,是北宋末年,国力衰弱,内忧外困,在上者昏庸,在下者抗争,在外者犯境:周邦彦死前一年,方腊起义;死后六年,宋徽宗被俘,北宋沦亡。可以说,曾长期担任要员的周邦彦是国家衰亡的见证者,但本应十分敏感的词人却于末世沉浸在“清圆”的自在悠闲中。对比之下,国运、家运都那么昌盛,本人文运、武运都那么显赫的纳兰,却写出那样的黯然凄怆,是有别于“清圆”的一种“清凄”。
  
  
  四
  
  (一)
  那么,如此与身世不符、清凄寂灭的纳兰词,又是怎样产生的呢?前人也注意过这个问题,杨芳灿在《序纳兰词》中说:“先生貂珥朱轮,生长华膴,其词则哀怨骚屑,类憔悴失职者之所为。”谭献的《箧中词》则说:“以成容若之贵,项莲生之富,而填词皆幽艳哀断,异曲同工,所谓别有怀抱者也。”
  关于这个“别有怀抱”,前人又曾有两种解释:一曰爱情挫折,一曰政治雄心的压抑。
  从纳兰词中可看出,他与妻子卢氏甚为恩爱,然而红颜薄命,情浓天妒,在纳兰二十二岁左右,卢氏便去世了。此外,还有人考证出纳兰曾有一段未果的隐情,于是一些人就用爱情上的不如意来解释其词风。
  确实,纳兰词中有大量悼亡之作,可证爱妻早死对他的打击。然而细读纳兰的作品,又觉得他骨子里那种空幻绝望并非情之一字能概括。况且他许多相思苦恨之词,不能仅仅用表面事实去解释,这一点下面还将谈到。
  至于说纳兰的政治雄心问题,是因为其先祖叶赫氏是被清所吞并的,这种家族之恨梗于其心底,想有所作为云云。这就更牵强了。且不说从叶赫氏被吞并距纳兰已是七、八代,仅以当时情势看,也有三点理由证明这观点的不妥:1、纳兰父子备受康熙宠信,以康熙之精明,怎会贴身贴心地重用对自己有深仇大恨的人;2、纳兰少年得志,父荫鼎盛,要向上爬、实现政治图谋,可谓前途光明,何至于在诗词里表示什么来败露心迹;3、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现实中的纳兰绝无“参政意识”,他虽侍皇帝之侧,但厌恶这份束缚性灵、无时得暇纵情诗酒的工作,对朋友一再流露出苦闷、退隐之意。他唯一干预政事的一次,是出于友谊和怜才之心,求赦被冤枉发配的吴兆骞,此外,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与政坛保存距离,不像其弟一头扎进政治旋涡中。所有这些,都说明了“政治说”的不可靠。其怀抱别在私情与“大义”之外。
  
  (二)
  纳兰有一首《采桑子》,下片云:“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可谓暗示出一些端倪:不是什么具体事实使他烦恼,而仅是一种来自冥冥中的感受,无法用理性思维解决甚至无法说出,在催迫、煎熬着他的灵魂。这并非无病呻吟,也不是周邦彦那种无聊清愁,而是一种无根之恨、绝对的大苦大悲。
  纳兰好友严绳孙曾说,他觉得纳兰总是“惴惴有临履之忧”。问题是当时触目皆繁华景象,那么,这种深切的忧,乃是来源于对整个生命、整个世界的空幻之感。表面上,清初文治武功、气象旺盛,但实质,封建社会内已积聚了无数化解不了的弊端、顽症,正如大厦将倾;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一书对此有详述,概言之,就是在表面繁荣的背后,统治者对下层人民的剥削、对资本主义萌芽的压制,已使社会走向死水深渊。
  这一点,还可借用中国封建社会是一个超稳定系统的理论观点:这个超稳定系统不断瓦解、重构、回到原来状态,依靠的是周期性振荡的自我调节机制。但当最后振荡导致失去所有动力、超稳定系统本身疲态出现时(而不是像过往那样,仅得系统下面的子系统冲突、偏离),它将别无出路。从后来的事实看,明灭清兴是这个超稳定系统最后一次重大的自我调节。清初的旺盛,只不过有如濒死者的回光返照而已。
  
  (三)
  明白这一层,我们便不难理解纳兰的苦闷了,他害的实在是世纪末之病。当此封建制度临近崩溃的前夜,具有高度忧郁气质、异常敏感的他,已从当时的繁华中感觉到风雨欲来的气息。他无法凭借理性写出道明,而这气息却浸透了他的心灵,使他无力摆脱,于是,一篇篇“沉重的厌倦和空幻”(李泽厚语)之作便产生了。
  短焰剔残花,夜久边声寂。倦舞却闻鸡,暗觉青绫湿。 天水接冥蒙,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梦远轻无力。
  这首《生查子》,写长夜失眠,种种凄迷的声物使人心中无比空虚惊怕,黯然泪下。这一切太压抑人了,那就借着梦逃避吧,谁料梦也“轻无力”,不能承托,只有任由无边的黑暗把自己吞没!
  晚来风起撼花铃,人在碧山亭。愁里不堪听。那更杂、泉声雨声。 无凭踪迹,无聊心绪,谁说与多情?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
  这首《太常引》,孤独仍是一样的深。夜幕降临,苍茫之中,哪怕风吹花铃,也使词人心惊,“不堪听”。然而悲剧已经开场了,泉声、雨声接踵而来,不放过词人,把他笼罩着,要他永远处于惊怕中。他无聊的(也就是前面说的“不知何事”的)心绪,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诉说——因为他太超前了,秉天命的先驱总是寂寞的,谁能像他一样从繁华中发现大厦已朽的消息呢?他只好寄望于梦了。其实他也明知梦中不能得到些什么,“梦也不分明”;但还是哀求:不要“催教梦醒”啊!
  这些令人泣下的文字,出自这个承平少年之口,确实太独特了!纳兰性德喜欢写梦,除上两首外,还有“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无人知”(《江城子》)、“索向绿窗寻梦,寄余生”(《南歌子》)、“好梦别催醒,由他好处行”(《菩萨蛮》)、“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沁园春》)、“一春幽梦有无间”(《浣溪沙》)、“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蝶恋花》)等等,也都是凄婉而别有深意的。但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大厦之倾,梦也帮不了忙了,梦也解答不了什么了,甚至梦也做不成了!这就是他比其他写愁绪者深刻之处。而他深知梦之无力,却仍求一梦,这里面蕴藏的巨大酸楚悲痛,更体现出面对黑暗命运的万般无奈。鲁迅说:“人最悲哀的是梦醒后无路可走”。纳兰的求梦,又何尝不是人生的大悲哀!
  本文开头提到,文学是经历的反映这一理论在纳兰身上似乎不灵了。现在我们明白:世间上有一些天才,关注的不是实在经历的表面事实,他们是对整个时代精神进行把握,其敏感的心能领受到隐藏于事实背后的一些终极真相,然后把感受渲染成篇;而后人往往要经过社会历史的数番沧桑,回过头去,才能领悟他们所要说的。纳兰性德就是这样一个天才。
  纳兰的一本词集叫《饮水词》,典出《五灯会元》:“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这对纳兰作品确实是名实相符的恰当比喻。他用心感受无形如水的世运之冷暖,形诸文字,于是作品往往揭示了人的命运,而不拘于一时一事、一朝一代,也即我前面说的,是对整个生、整个世的空幻。就像《红楼梦》,为封建制度唱的挽歌,是通过“色空”之感来达致的。
  这样说并非全凭个人猜度。严绳孙说,有一次他和纳兰相聚,“坐无余人,相与叙平生聚散,究人事之始终,语有所及,怆然伤怀。久之别去,又送我于路,亦终无复语。然观其意,若有所不释者。”这种令纳兰不释、沉吟的情怀,缘起于人生聚与散、始与终这些形而上的问题,因此,纳兰的作品往往通过凄凉的情景,影射人生的格局,暗示、烘托着人类一些永恒的境地:尴尬、荒诞、流逝、无奈,等等。这来自词人对时代的感觉,在作品中又上升到一个哲学的高度(尽管他本人不一定有意识这么做)。下面试以几个句子和一首词作说明。
  句子之一是《金缕曲.西溟言别赋此赠之》的结句:“身世恨,共谁语”。如前所述,纳兰至富至贵,身世恨从何而来?难道真是指自己先人部族被灭?当然不是,他指的是人在天地间那种飘零无依、孤独渺小和面对世事变幻、时光流逝的无奈(该词前面写道:“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而这种恨,又无人可语,使“人”的悲剧色彩更浓!
  另一句子是《浣溪沙》中的“我是人间惆怅客”。这更不用什么解释了,他揭示的是人无法把握自己命运,仿如寄人篱下的过客一样。他本人不是很有才华吗?家庭不是有权有势吗?然而他仍认为自己是“人间惆怅客”,荣华富贵、才华权势,都不能换来做主人的地位,可见这是一种超越式的、形而上的惆怅,是对人命运的关注、怜惜。
  还有“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金缕曲.赠梁汾》),指证着人生的偶然、繁华的无据。“一宵冷雨葬名花”(《山花子》),美好事物终被摧残,愈美好则结局愈令人不忍卒睹,这景象活脱脱是人类一种命运的写照。纳兰词中诸如此类的句子,不胜枚举。
  要专门举的一首词是《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之所以特别提出这首词,是为了说明,纳兰作品中的爱情篇章,不能仅单纯从情的角度去看,以至用爱情挫折来总括他的悲凄哀婉。该词乍看是写爱侣离别后,孤独者睹物思情,回忆起往日寻常小事的黯然心境。然而我们细细品读,却感受到一种超乎情事之上的意绪,很容易联想到,我们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子呢:快乐注定是留不住的,美好的东西不会因人的主观愿望而永存,永恒的只是不停飞逝的时间,这是第一层意思;先以上片写今日之孤寂,再以下片写昨日的快乐,可见昨日的快乐须以今日的孤寂为代价,一刻迸发的幸福,往往留下一世的怅惘,这是第二层意思;快乐一经沉淀在记忆中,哪怕是极细小寻常的事物,也因了时日的间隔和内心意念的琢磨,而变得充满幸福意味,因此回忆在带给人痛苦的同时,又成为人保存美好之所在,这是第三层意思。这样一首伤情之作,内里蕴含着如此多如此深的人生体验。也许纳兰下笔时确乎要写情,但那种人生空虚的意识已渗满其心灵,使他写出来的便充满了生命的酸楚滋味!同样,纳兰很多凭吊兴亡的作品,也流动着一种历史人生的沧桑感、变幻感,并非就事论事的的伤古悲史,这一点在黄天骥那本大作中也有详论。
  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谈及《红楼梦》时说:“颓运方至,变故渐多,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领会之者,独宝玉而已!”此论十分精辟,而移在纳兰身上也十分适合(有论者认为纳兰是宝玉的原型,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身处的繁华,远超李后主、晏小山、秦少游,而词中的忧郁凄怨又是他们所不及的,乃因他身处时代大变动之前夜(相对整个封建社会而言),“呼吸领会”到这大厦将倾所发出的悲凉之音。繁华而写寂灭,这强烈的反差叫人触目惊心,更可见封建社会无可挽回的“颓运”。纳兰实在具有先驱者的意义,长期以来,人们对此认识不足,现在该深入体会其作品的独特价值了!
  
  
  结语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有一段极有见地的话:“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能出……”
  的确,吟咏着“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鹤冲天》)的周美成只沉醉于繁华之中,未能像纳兰性德那样从现实纷繁中脱身而出,站在一个高远的境地去观察世事,去沉思、去把握,他也就缺乏了纳兰的“高致”。而能入能出,看透变幻,这是纳兰痛苦的来源,也是他给我们留下宝贵精神遗产的原因。
  经破落而言悲哀(如李煜、晏几道、秦观),令人一掬同情之泪。临末世而赋悠闲(如周邦彦),会让人对作者不齿,但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忧困的力量太大了,压得作者只能逃避现实,从而使人为之嗟叹。而像纳兰性德这样处繁华写寂灭的,极少,极难为人理解;一旦理解了,则惟黯然独坐,与作者同领受那一份苍凉而已!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浙江钱塘人。少年时落魄不羁,曾沿江西上,客游荆州。后来在太学读书,因献《汴京赋》得官。徽宗时他先后在议礼局、大晟府任官,为王朝制礼作乐。又献诗蔡京,说他“化行禹贡山川内,人在周官礼乐中”。那正是北宋王朝临近覆亡的前夕。
  周邦彦早年曾经有过和柳永类似的生活经历,词也接受了他的影响。然而由于他的时代和后期的生活都和柳永不同,比之柳词,周词的浪子气息要淡些,而帮闲的意味更浓;内容单薄得多,而词句更工丽,音律更严格,章法的变化也多些。
  艳情与羁愁几乎占了他的《清真词》的全部内容,包括那些咏物或咏节令的词在内。这些作品既流露了他自己的生活情趣,也迎合那个腐朽王朝里纵情声色的士大夫们的胃口。由于内容的单薄与无聊,周邦彦就只能在艺术技巧上争胜。他喜欢用代词,如用“凉蟾”代月,“凉吹”代风,“翠葆”代竹等。喜欢运用古辞赋家的手法来练字琢句,如“梅风地溽,虹雨苔滋”(〈过秦楼〉)、“稚柳苏晴,故溪歇雨”(〈西平乐〉)等。喜欢融化前人诗句入词,如“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少年游〉《荆州作》),用韩屋《懒起》诗,“凭阑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用白居易《琵琶行》。他还善于通过种种回忆、想象、联想等手法,前后左右、回环吞吐地描摹他所要表达的东西。这些手法本是魏晋以来“为文造情”的辞赋家的长技,周邦彦用来写慢词,把那些艳情内容妆饰得更华美。因此他的词不仅受到当时最高统治者的赏识,从南宋以来,在封建社会的士大夫阶层里也一直有它的市场。
  周词中较为可取的是少数表现羁旅行役、怀古伤今的作品,如〈兰陵王〉、〈西河〉《金陵怀古》等。有些小词写景比较清疏明快,象下面这首〈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为了配合音律,周词不仅讲平仄,有时还严守四声。在词调的创制上,周邦彦也有他的贡献,如〈拜新月慢〉、〈荔支香近〉、〈玲珑四犯〉等,就是他的创调。
  和周邦彦同在大晟府供职的还有万俟咏、晁端礼等。比之周邦彦,他们就在艺术上也更少可取。江西诗派与大晟词人的同时出现,表示当时封建文人的两个方面:前者表现他们的脱离现实去追求“文字之乐”的情趣;后者更表现他们的醉生梦死,在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顶上寻欢作乐。



汇评(瑞龙吟):


    此词自“章台路”至“归来旧处”是第一段,自“黯凝伫”至“盈盈笑语”是第二段,此谓之“双拽头”,属正平调。自“前度刘郎”以下,即犯大石,系第三段。至“归骑晚”以下四句,再归正平。今诸本皆于“吟笺赋笔”处分段者,非也.
    结句须要放开,合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如清真之“断肠院落,一帘风絮”,又“掩重关、遍城钟鼓”之类是也。
   “事与孤鸿去”一句,化去町畦音厅其,田间界路也,喻界限、规矩。不过“人面桃花”曲翻新耳。看其由无情入、结归无情、层层脱换、笔笔往复处。
    词中对偶句,最忌堆砌板重。如此词“褪粉”二句,“名园”二句,皆极流动,所以妙也。“愔愔”、“侵晨”挺接。末段挺接处尤妙,用“潜气内转”之笔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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