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小象和人

梁晓声

①我的朋友两年前亡于车祸。那一天是他的忌日，我到他家里去看望他的妻子和儿子。我和那做母亲的低声聊着，她的儿子背对着我们，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里面正在播着电视片《神秘的地球》——

②阴霾的天空压迫着整个非洲大草原，连绵的秋雨使它处处形成沼泽。而河水已经泛滥，像镀银的章鱼朝四面八方伸出曲长的手臂。狮子们蜷卧在树丛，被淋得无精打采，一筹莫展，眼神里呈现着少有的迷惘……

    ③象群缓缓地走过来了，大约二十几头。它们的首领，自然是一头母象，躯体巨大而且气质雍容，似乎有能力摆平发生在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切大事件。

④的确有事件发生了。一头小象追随着这一象群，企图加入它们的集体。那小象看去还不到一岁，严格地说是一头幼象。象群中也是有小象的，被大象们前后左右地保护在集体的中央。那一头疲惫不堪的小象，脚步蹒跚而又执拗地追随着象群，巴望着寻找一个机会钻入大象们的保护圈，混入到小象中去。但每当它太接近那一象群，就会受到驱赶。那些大象们显然不欢迎它，冷漠地排斥它的加入。它的追随使那一象群感到了被纠缠的嫌恶。大象们一次次用鼻子挑开它，或用脚蹬开它。疲惫而又饥饿的那一头小象，已经站不太稳了。大象们的鼻子只轻轻一挑它，它就横着倒下了；大象的脚只轻轻一蹬它，它也就横着倒下了；而且半天没力气爬起来。

⑤那男孩说：“小象真可怜。”

⑥天黑了，小象的眼睛里，流露着对黑夜和孤独的恐惧……它望着象群，发呆片刻，继而又追随奔去……然而小象在遭到同样的驱赶后，又一次横着倒下，一动不动了……

⑦男孩自言自语：“可怜的小象死了。”

⑧我听到他抽了一下鼻子。我知道那男孩在流泪了。

    ⑨然而那小象并没死，它终于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象群已经走得很远，远得它再也不可能追上了。小象沮丧地掉转头，茫然而又盲目地往回走。有几只土狼开始进攻它，它却颠颠地只管往前走，一副完全听凭命运摆布的样子。一只土狼从后面扑抱住了它，咬它，而它仍毫无反应地往前走。小象走，那一只扑抱住它不放的土狼也用两条后腿跟着走，不罢不休地仍张口咬它。另几只土狼，围着小象前蹿后蹿。忽然，那小象扬起鼻子悲鸣了一声。

⑩远处的象群站住了。为首的母象的耳朵挺了起来。又一声悲鸣……母象如同听到了什么权威的号令似的，一掉头就循声奔回来。那象群也跟随着母象奔回来。它们寻找到了那一头小象……土狼们四散而逃……大象们用鼻子抚慰着小象，满怀怜爱地收容了一个流浪儿。

⑪男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很小声地喊道：“妈……”。于是他母亲移身过去，坐在他身后，将他搂在怀里，用纸巾替他擦泪。

⑫被象群收容了的小象，不慎滑入了一片沼泽，大象们开始营救它。它们纷纷朝它伸长鼻子，然而小象已经疲惫得不能用自己的鼻子勾住大象的鼻子。它绝望地放弃了努力，任由自己渐渐下沉。大象们却不放弃它们的努力，它们都试图用自己的长鼻子卷住小象的身体将它拖上来，无奈它们的鼻子没有那么长。这时，有几头大象走向了沼泽。一头，两头，三头......它们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防线，挡住了小象使它不至于再向沼泽的深处沉陷下去。同时，它们将长鼻子插入泥泞，从下边齐心协力地托起小象的身体。那一头作为首领的母象，此刻迅速做出了超常之举--这个庞然大物的两条前腿，缓缓地跪下了。对于一头没受过训练的野象，那无疑是很难为它的一种姿势……它以那样一种姿势救起了小象。大象们纷纷用鼻子吸了水替小象洗去身上的泥浆。

    ⑬男孩此刻悄悄地说：“大象真好!”他的母亲也悄悄说：“是啊，大象真好，大象是值得人类尊敬的动物。”

    ⑭不料男孩又说：“可是人不好，人坏。”良久，母亲低声问“儿子，你怎么那么说? ”男孩回答：“我爸爸出车祸的时候，没有一辆车肯送他去医院，怕爸爸身上的血弄脏了他们的车座! ”

    ⑮良久，母亲娓娓地说：“儿子啊，你的想法是不对的。确实，大象啊，天鹅啊，雁啊，总之某些动物和禽类，在许多情况下常常表现得令我们人类感到羞愧。但在我们的地球上，人类是最有觉悟力的。尽管人类做了不少危害自己也危害地球的坏事，比如战争，比如浪费资源，环境污染。可是人类毕竟是懂得反省的啊!古代人做错了，现代人替他们反省；上一代人做错了，下一代人替他们反省；这一些人做错了，那一些人替他们反省，自己始终不愿反省的人，就有善于反省的人教育他们反省，影响他们反省。靠了反省的能力，人类绝不会越变越坏，一定会越变越好的。儿子啊，你要相信妈妈的话……”

⑯我没有料到那个母亲，会用那么一大段话回答她的儿子。因为两年来，一想到她丈夫的不幸，她仍对当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那些人耿耿于怀。

⑰刹那间我的眼眶湿了。我联想到这样一句话——民族和民族的竞赛，也往往是母亲们的竞赛。

⑱我顿觉一种温暖的欣慰，替非洲大草原上那一头小象，替我罹难的朋友，替我们这个民族……

（有删改）

21.男孩的心情随着小象的命运一波三折，起起落落。请你依据文章内容，填写下列表格。（共4分）

 

 

22. 请赏析第⑨段划线的句子（可从用词、描写方法等角度）。（3分）

 

23. 结合全文，说说第⑱段中作者为什么“顿觉一种温暖的欣慰”？（3分）

 

 

 

21. ①可怜 揪心、悲伤、绝望……    ②象群救下并收容了这头流浪的小象

③深陷沼泽的小象获得大象的全力营救 ④感动、敬佩、伤心……

此题考查情节情感填空题，答题时要准确找到答题范围和关键词句，方能破解。

 

 

  22.通过运用神态描写或形容词，如“沮丧地”“茫然地”“盲目地”“听凭命运摆布的样子”等，（通过运用动作描写或动词，如：“掉转头”、“往回走”“颠颠地”“只管往前走”等）表现了小象被屡次拒绝之后灰心丧气、孤独绝望的状态。

（评分标准：结合具体词句1分、描写方法或用词1分；写出小象的形象特点1分）

 

  23.我顿觉一种温暖的欣慰，原因是：非洲大草原上一头无家可归的小象被象群收容并拯救，不再流浪；我的朋友虽然罹难，但是世上还有怀念他的妻儿，还有生活态度积极，颇有智慧的妻子来抚育懂事的儿子；我们的民族，因为有了像朋友妻子这样优秀母亲，一定会培养出优秀的后来人，我们的民族定会日益强大。

（评分标准：从小象、朋友、民族三个角度分别解析，意义对了即可，一点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