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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的镜子

契诃夫

①我和我的妻子走进客厅里。那儿弥漫着霉气和潮气。房间已经有整整一个世纪不见亮光，等到我们点上烛火，照亮四壁，就有几百万只大老鼠和小耗子往四下里逃窜。我们关上身后的房门，可是房间里仍然有风，吹拂墙角上堆着的一叠叠纸张。亮光落在那些纸上，我们就看见了古老的信纸和中世纪的画片。墙壁由于年陈日久而变成绿色，上面挂着我家祖先的肖像。祖先们神态傲慢而严厉，仿佛想说：

②“应该揍你一顿才是，老弟！”

③我们的脚步声响遍整个房子。我咳嗽一声，就有回声来接应我，这类回声从前也接应过我家祖先发出的响声呢……

④房外风声呼啸和哀叫。壁炉的烟囱里似乎有人在哭，哭声响着绝望的音调。大颗的雨点敲打乌黑昏暗的窗子，敲打声惹得人满心愁闷。

⑤“啊，祖宗呀，祖宗！”我说，意味深长地叹气，“假使我是作家，那么我瞧着这些肖像，就会写出篇幅很大的长篇小说来。要知道，这些老人当初每一个都年轻过，每一个男的或者女的都有过爱情故事……而且是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呀！比方说，看一看这个老太婆吧，她是我的曾祖母。这个毫不俊俏、其貌不扬的女人，却有过极其有趣的故事。你看见吗？”我问妻子说，“你看见挂在那边墙角上的镜子吗？”

⑥我就对妻子指着一面大镜子，它配着乌黑的铜框，挂在墙角上我曾祖母肖像旁边。

⑦“这面镜子有点邪气：它生生把我的曾祖母毁了。她花很大的一笔钱买下它，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过它。她黑夜白日地照这面镜子，一刻也不停，甚至吃饭喝水也要照。每次上床睡觉，她都带着它，放在床上。她临终要求把镜子跟她一块儿放进棺材里。她的心愿没有实现，也只是因为棺材里装不下那么大的镜子罢了。”

⑧“她是个风骚的女人吧？”我的妻子问。

⑨“就算是吧。然而，难道她就没有别的镜子？为什么她单单非常喜欢这面镜子，却不喜欢别的镜子呢？莫非她就没有更好点的镜子？不，不，亲爱的，这当中包藏着一宗吓人的秘密呢。事情也不可能不是这样。据人们传说，这面镜子里有个魔鬼作祟，偏巧曾祖母又喜爱魔鬼。当然，这些话都是胡扯，可是，毫无疑问，这面配着铜框的镜子具有神秘的力量。”

⑩我拂掉镜面上的灰尘，照一照，笑了笑。我的大笑声由回声低沉地接应着。原来这面镜子不平整，把我的脸相往四下里扯歪，鼻子跑到左边面颊上，下巴变成两个，而且溜到旁边去了。

⑪“我曾祖母的爱好可真是奇怪！”我说。

⑫我的妻子迟疑不决地走到镜子跟前，也照一下，顿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她脸色煞白，四肢发抖，大叫一声。烛台从她手里掉下来，在地板上滚一阵，蜡烛灭了。黑暗包围了我们。我立刻听见一件沉重的东西掉在地板上：原来妻子倒在地下，人事不知了。

⑬风哀叫得越发凄厉，大老鼠开始奔跑，小耗子在纸堆里弄得纸张沙沙响。等到一扇百叶窗从窗口脱落，掉下去，我的头发就一根根直竖起来不住颤动。月亮在窗外出现了……

⑭我抓住我的妻子，抱起她，把她从祖宗的住所搬出去。她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醒过来。

⑮“镜子！把镜子拿给我！”她醒过来以后说，“镜子在哪儿？”

⑯A这以后她有整整一个星期不喝水，不吃东西，不睡觉，老是要求把那面镜子拿给她。她痛哭，扯着脑袋上的头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医师宣布说她可能死于精力衰竭，她的情况极其危险，我才勉强克制恐惧，又跑到楼下去，从那儿取来曾祖母的镜子拿给她。她一看见它，就快乐得哈哈大笑，然后抓住它，吻它，目不转睛地瞅着它。

⑰如今已经过去十多年，她却还是在照那面镜子，一会儿也不肯离开它。

⑱B“难道这就是我？”她小声说，脸上除了泛起红晕以外，还现出幸福和痴迷的神情。“对，这就是我！大家都说谎，只有这面镜子例外！人们都说谎，我的丈夫也说谎！啊，要是我早点看见我自己，要是我早知道我实际上是什么模样，那我就不会嫁给这个人！他配不上我！我的脚旁边应当匍匐着最漂亮和最高贵的骑士才对！……”

⑲有一次我站在妻子身后，无意中看一下镜子，这才揭开可怕的秘密。我看见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相貌艳丽夺目，我生平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这是大自然的奇迹，融合了美丽、优雅和爱情。然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为什么我那难看、笨拙的妻子在镜子里却显得这么漂亮？这是什么缘故？

⑳这是因为不平的镜子把我妻子难看的脸往四下里扯歪，脸容经过这样的变动，说来也凑巧，倒变得漂亮了。负乘负等于正嘛。

㉑现在我俩，我和妻子，坐在镜子跟前，眼巴巴地瞧着它，一刻也不放松：我的鼻子跑到左边面颊上，下巴变成两个，而且溜到旁边去了，然而我妻子的脸却妩媚迷人，我心里猛然生出疯狂而着魔的热情。

㉒“哈哈哈！”我笑着。

㉓我的妻子却在小声说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㉔“我多么美啊！”

6．校戏剧社的小编剧金金将小说改编成三幕，请你帮助他完成剧目小卡片。

 

7．小说中的“我”两次照镜。针对这一情节，编剧金金进行了剧本创作。结合语境，请你从笑的角度帮助他补充舞台说明并简述理由。

第10自然段，我（照镜，__________）：我曾祖母的爱好可真是奇怪！

第22自然段，我（照镜，__________）：哈哈哈！

理由：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8．为了更好演绎角色，女主角华华在阅读小说时对妻子进行了人物解读。以下是她的部分批注：

她一看见它，就快乐得哈哈大笑，然后抓住它，吻它，目不转睛地瞅着它。

（批注）动作夸张，戏剧化，生动地刻画出妻子对镜子的迷恋与狂热，讽刺了妻子爱慕虚荣的性格特点。

请你任选小说中A、B一处，仿照华华完成批注。

A这以后她有整整一个星期不喝水，不吃东西，不睡觉，老是要求把那面镜子拿给她。

B“难道这就是我？”她小声说，脸上除了泛起红晕以外，还现出幸福和痴迷的神情。

我选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9．话剧即将开演！在制作宣传海报时，小编们选择插图时产生了分歧。你认为哪幅插图更合适？请结合小说内容，联系生活谈谈你的理由。

 

 

答案：

6．    我抱起因看镜子而晕倒的妻子离开祖宗的住所    迷镜    幸福和痴迷    

7．    第10自然段，    放声大笑/哈哈大笑（“大笑”与后文照应），因为我看到镜子把我照变形了，感到滑稽可笑。    第22自然段，狂笑/丧心病狂地笑，因为我看到镜中美艳的妻子，痴迷疯狂，内心激动不已。    

8．    .A，运用夸张进行讽刺，通过描写妻子日夜不停地照镜子的行为，塑造了妻子沉迷虚假美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物形象。    B，运用神态描写进行讽刺，描写出了妻子对于镜中美丽的自己，既难以置信又沉迷其中的矛盾心理。    

9．例1：选择“美丽的女人”。本文讲述了两个不美的女人沉浸在镜子的虚幻中不能自拔，实际上讽刺了讽刺和批判那种不能正视自我、缺乏自知之明、容易为假象蒙骗的人性的弱点。生活中总有一些人自欺欺人不自知，本文告知我们要正视自己。

例2：选择“镜子”。本文的镜子将美的变成了丑的，将丑的变成了美的，揭露和批判那种歪曲事实、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迷惑人心的不正常社会现象；告诉人不要被事物的假象所迷惑，而要积极探求假象出现的原因。

例3：选择“变形的男人”。本文男主人公在最后见到镜子中美貌的妻子时，内心狂热欣喜，讽刺了当时一昧追求美貌的不良社会风气。而正是这种风气，导致了无数像曾祖母、妻子等不能正视自我、沉迷虚假美貌的人的出现。启示我们，要合理看待美貌，培养正确的审美情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