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脊轩志》之“正文”与“附记”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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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上传者：admin 日期：06-05-07 |
陶晓跃 江苏省南通第一中学
《项脊轩志》是一篇结构独特的文章，它由正文和附记两个部分组合而成。正文部分写作的时间，是在作者十八九之间；附记的写作时间，却是在作者三十五岁中举之后。时间跨度有十六七年之久。推究其中的原因，大概是作者中举之后，翻检书箧，触及旧稿，人生的酸甜苦辣集涌出来，于是，情不能自已，便在《项脊轩志》的后面，补写了附记的内容。
比较两部分的文字，尽管都是写项脊轩及与其相关的物、事、人，也都是显现作者内心深处的“喜”与“悲”，但仔细品味，前后的笔法有着明显的不同。
一、叙事之比较
正文部分，作者起笔写小轩“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的狭小，“尘泥渗漉，雨泽下注”的破旧以及“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的昏暗，极言小轩不堪人居，借此反衬小轩修葺后“日影反照，室始洞然”的明亮，“杂植兰桂竹木于挺”的雅致以及作者“借书满架，偃仰啸歌”的自得。“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于是，轩内积书，轩外竹兰，白日小鸟，月夜桂影，无不成了作者心灵深处的风景。“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班驳，风移影动”，更是将读者引进一个月白风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的境界。这里用“半墙”烘托明月，以“班驳”的倩影描画桂树，借“影动”状写徐拂的清风，小轩的“姗姗可爱”也就力透纸背。作者绘景细腻入微，写事开阖有度，文字看似平淡，却淡中极有滋味。
接下来文势大陡，由“喜”转入“悲”。悲之一：大家庭之分崩离析。“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墙”隔断了亲情，“门”关闭了怜爱。“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庭院的杂乱，也正暗含了家族的衰败。悲之二：母亲之早逝。作者八岁丧母，有关母亲的往事，便借助于老妪之口转述。“某所，而母立于兹”，老妪之所以难忘“先*”之点点滴滴，也正是“先*抚之甚厚”之明证。“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作者虽然没有用过多的文字叙写母亲，仅借助母亲生前对儿女嘘寒问暖的这样一个极普通的生活细节的展现，让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如见其人。悲之三：祖母之殷殷厚望尚未实现。就文章的材料而言，这一部分最为详尽。作者先叙祖母来看望自己，“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祖母的话语亲切而略带诙谐，再现了祖母对自己的牵挂和关爱；接着“以手阖门”，一个轻轻的动作，透露出祖母发自内心的赞许和喜悦，几句喃喃自语“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传达出的是祖母对自己的期待和希望；随即，“持一象笏至”，并再三叮咛勉励，“他日汝当用之”，更是折射出祖母内心深处的焦盼。作者借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场景，通过传神的勾勒和点染，老祖母的音容笑貌、举止神态，以至复杂细微的心理无不跃然纸上。
而附记的叙事，则极为的简洁，作者补记亡妻在轩中的生活片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或“述诸小妹语”，只是寥寥数笔，然而笔间透出的是夫妻间的耳鬓厮磨，笑语盈盈，显示的是夫妻间琴瑟和谐的生活情形；随后的有关小轩的变故，作者更是惜墨似金，“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不修”辞浅而意深；“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叙述看似客观平静不露声色，可字里行间蕴藉的是一种人世的沧桑。而附文的收笔：“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更是以平淡的文字，吟颂出的深沉的人生哀歌的经典之笔了。
二、抒情之比较
正文的抒情，比较而言直露了许多。文章写修葺后的小轩，作者便以“偃仰啸歌”的情态显现，其喜不自胜的得意便立时溢于言表；借老妪之口转述母亲昔日的慈爱，结果是“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作者内心的哀思，便如诉如泣；叙祖母既往对自己的殷殷期望，同今日自己对前景的忧虑交织一体，作者则干脆“长号不自禁”了。即使是描写景物，其情之印迹也是十分明晰，“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班驳，风移影动”，这里，项脊轩月夜的幽雅宁静，作者以诗书自娱的恬静惬意便一起在树影中摇曳。
而附记的文字，则含情而不露，无论是补叙亡妻于轩中的往事，还是追述小轩的变化，笔墨纡徐平淡。就是附记最后的“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表情也十分含蓄委婉，作者将自己深沉的悲哀寄寓一棵“亭亭”的枇杷树，个中意味可谓深远。老子有语：“大音稀声，大象无形。”这样看来，中年后的归有光，笔调更为老练，笔意也就更为隽永了。
其实，在正文与附记之间，本还有一段文字，只是在编入教材时，被无辜地删除了。原文是：“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得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这段文字属正文“议”的内容，作者仿《史记》之笔法，借蜀清与孔明之旧事，表达自己利甲天下，闻达诸侯之豪情。正文的叙事也好，写景也罢，最终的落脚之处应该是在这里。
由此可见，正文与附记笔法区别的缘由之所在。少年的归有光，心中怀一腔豪情，不甘“昧昧于一隅”，于是，“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于是，写景也就喜形于色，言情也就痛快淋漓；而中年的归有光，历经了人生的太多的坎坷，加上屡试不第的打击，不仅消释了少年时代的自信乐观，连长歌当哭的那份纯情也被风蚀了，于是，笔下的文字也就更显老道。无语凝噎，一切也就尽在凝噎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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