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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变形记
非亚
在黎明到来的时候,我突然像只公鸡一样打鸣。我打鸣的声音,听上去格外嘶哑、沉闷,所有听到的人,都觉得今天公鸡打鸣的声音,和昨天有点不同。不过他们也只是有些迟疑而已,不敢肯定也没时间去思考今天的鸡鸣,为什么会和昨天有点不同。因为太阳升起来之后,他们就要起床忙碌。洗漱完毕,开始做早餐,开车送孩子上学,吃完早餐收拾完毕再准备去上班。
上午八点钟,阳光已经充满了树林。人民公园里人来人往,但很多都是退休老人,他们锻炼年迈的身体,为了不生病,少去令人感到不愉快和空气沉闷、压抑的医院。麻雀和斑鸠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穿过公园树林的阳光,缓缓扫过前面的草坪。紫金花、大丽花和三角梅盛开得格外鲜艳。看到公园里这么美妙的一幕,我忍不住摇身一变,成为一只灰色的羽毛带花纹的斑鸠。我张开翅膀,在树林里飞来飞去,有时飞到小广场和喷泉上空,看着锻炼的老人和不停尖叫的孩子。我停在枝头的时候,为公园里热闹非凡的一幕感动,忍不住发出一声鸟鸣。因为不够熟练,我模仿斑鸠的怪异叫声,让树木下几个正在聊天的老人纷纷抬起了头。
接近中午,很多老人买菜或回家做饭去了,公园里的游人,比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少了不少。我开始扇动翅膀,悄悄飞出路边的树林,去不被人发现的角落寻找吃的。但我不吃虫子,我只啄那些挂在树上的熟透的水果。那些甜美的水果,让我感到生活的美好和异常的甜蜜与满足。
下午,太阳猛烈地照耀大地,知了的叫声因此变得更响了。它们在树枝上集体发出此起彼伏的喳喳声,简直让人晕了头。我不愿意变成一只不停嘶鸣的知了,这种长时间鸣叫,会引起一些人的憎恨。这不,几天前,我去鲁班路坐地铁,看到一个老人,拿着一根竹竿,粘上一些胶水,伸到梧桐树高处,在粘知了。当他发现,哦,当围观的人们一起帮助他发现趴在树枝上的知了时,他就悄悄把竹竿伸过去。笼子里已经关了十几只不断鸣叫、抗议,但却对自己的命运毫无所知、一头雾水的知了。我问周围的人,抓知了干吗,一个男人跟我说:“拿来喂鸟。”我听到后,立即发出一阵质疑和抗议。旁边一个长得有点胖的中年女人扭过头,奇怪地看着我,然后说:“知了是抓不完的,太多了,抓一些是没问题的。”
那天下午,天气特别炎热,太阳自己也晕了头,像一只旋转的陀螺,一直不停地在空中发出低鸣。它持续不停地向外辐射让人无处可逃的热力,让我忍不住张开翅膀,从树上飞落到地面,然后蜕变为一条蛇。我开始伸长脖子,贴着地面滑行。不,我是迅速地沿着小路,钻进了路边的草丛。在安静的草丛里,我终于感觉到了一阵特别的凉快。没人会注意到我,我在微风吹拂下正缓缓摇摆的草丛里,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敏感、灵活与怀疑,并在下午散漫的光线中,抬起我警惕的、注视世界的头部。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喜欢在临近傍晚前,去池塘里钓鱼。那个池塘,离他所住的地方不远。于是我迅速钻出草丛,顺着倾斜的堤岸,潜入水里,变成了一条鱼。
我知道他现在就坐在岸边,沿着池塘边缘,插入一排钓鱼的渔具。“我是绝对不会上他的当的。”我替昨天那些被钓起,然后被去鳞、破肚、切割,被清蒸、油炸或红烧,然后被一群人吃掉的鱼,诅咒这个戴帽子的男人。我游动着,摆动着尾巴,一条鱼一条鱼地去提醒、通知,告诉它们别上他鱼钩的当。那根弯曲的鱼钩,以及安静的诱饵,对于我们这些善良的鱼来讲,意味着冰冷的死亡。结果这一天傍晚,那个男人,真的没钓到一条鱼。
晚上,月亮升起来,星光从苍穹深处一颗一颗冒了出来。在城市西郊,一个叫罗文村的村子里,开始涌出狗的吠叫。唉,狗总是非常夸张和神经质。它们只会讨好喂养它们的主人。主人去哪里,它们就紧跟到哪里,太没有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了。它们低声下气,趴在地上,吐着湿润的长舌头,毫无骨气;或者装腔作势,借着主人的威力,向周围的人发出狂吠。因此我下定决心并发誓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会去做一条狗。
我想起不远处的西郊动物园,哦,我也不愿意变成狮子、河马、大象,甚至大海中的鲸鱼。这一类动物,要么凶残,要么丑陋,要么体形庞大、笨重。它们不是我认为的那一种优美的类型,超出了我对自己体态优美、行为优雅的预期。而太幼小、太微不足道的一些,我也不想变成它们,比如一只蚂蚁、带硬壳的幼虫,它们太容易被一双皮鞋,或者拖鞋踩踏成粉末了。
我想了想,继续做回一个人也挺痛苦的。清醒的思考,日常的各种困阻,不那么理想的现实,充满了各种辛苦、艰难与不易。而波澜不惊、日复一日,看上去总是那么令人沮丧,甚至窒息。街上匆匆行走的人们,他们很多时候看上去也是心事重重,总是局限于一个狭小的角落,无法到达广阔的自由的原野。要在各种磨难中,培养出一颗强大的自由的心脏,需要坚强的意志和时间的一次次捶打。我躲在局门路一间五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思考了很久,还是没想好下一步我到底应该变成什么。
就在这时,夏天,我身后一台一直不停转动的“艾美特”牌电风扇,用持续的吹到我身体的风提醒了我。
在窗外那笼罩一切的黑夜里,我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张开双臂,我慢慢地奔跑起来,终于变成了一阵可以缓缓穿过城市、乡村、山脉、甘蔗林和原野上的风。
(选自2022年10月 《青春》,有删改)
6.下列对文本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本文没有明显的矛盾冲突,以场景的转换、人物的心理活动来推进小说发展,使叙述紧凑而灵活。
B.本文以时间为线索,采用第一人称,记叙了“我”不断变形成物的过程,充满想象和创造力。
C.本文写“我”的多次变形,在虚构中融入生活的真实,同时虚构又突破真实的限制,意蕴深长。
D.本文与卡夫卡的《变形记》有诸多相似之处,比如都异化成物,都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关系。
7.关于“我”变形的解说,下列说法不正确的一项是( )
A.“我”变成斑鸠之后,看到了公园里锻炼的老人和活泼的孩子,尝到了甜美的水果,这一切让“我”感动,并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B.“我”变成蛇后具有的敏感、怀疑与警惕等特性,既是蛇的本性,也是现实世界中的“我”的性格的真实写照。
C.“我”不愿意变成狗的态度非常坚决,在对狗的形象描写和评价中,强烈地讽刺了社会上的某一类人。
D.“我”不愿意变成狮子这类凶残庞大的生物,也不愿意变成蚂蚁这类弱小的生物,是因为它们都不够优美。
8.请结合文本概括“我”每次变形的原因,并总结这些变形的特点。
9.韩作荣评价非亚是一位“关注人的灵魂与生命的生存状态”的写作者。请结合文本简要分析。
答案:
6.D7.D 8.(1)原因:①变成斑鸠:被公园里的美妙一幕感动。②变成蛇:躲避天气的炎热③变成鱼:提醒其他鱼类不要上当。④变成风:受到电风扇的启发。 (2)特点:离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远,从有形到无形。9.①体现了作者对独立、自由精神的追求。如“我”不愿变成人,因为人无法到达广阔的自由的原野:又如“我”不想变成太弱小的生命,因为它们很容易被人类伤害。 ②体现了作者对善和爱的道德维护(或理解成“对生命平等的和谐共存”这类意思的也可以)。如“我”对抓知了喂鸟的行为表示抗议。 ③体现了作者对优雅和美的生存姿态的向往。如“我”不愿变成凶残、丑陋、庞大、笨重的动物。 |